不过离得近,贴在房顶上,屋里的动静可以听得一清二楚。
司空见拿起那碗冒着热气的苦药,好像是在自己屋里一样,自在的坐在床头边,舀起一勺药吹凉,往公良缭嘴边送,“老师,该吃药了。”
刚刚一通折腾,公良缭已经没了力气,只能紧闭着嘴,闭上眼睛来表示抗拒。
司空见把勺子往老人干枯发青的嘴里挤,没撬动那紧咬的牙关,他怒极反笑,
“老师你是知道我的,再不开口,我就把药给您灌下去。”
公良缭没有一点反应,眉头都没皱一点,一副你要灌你就灌,反正老子不喝药的破罐破摔模样。
司空见深吸一口气,把勺子又往里戳了戳,没撬开那张嘴,反倒药汁撒了公良缭一衣襟。
下人刚刚才换好的白色中衣,晕染出一大片褐色,黏在老人消瘦的胸膛上,可见肋骨凸起。
秦瑶是看不见,要是看见了肯定大吃一惊。
短短三个月的时间,一个精神奕奕,身材还微微发福的老头,到底经历了多少非人折磨才会瘦得皮包骨。
她到底说了什么
“啪!”的一声响。
把屋顶上的秦瑶惊一跳。
见公良缭简直是油盐不进,死人一样不给自己任何反应,司空见恼羞成怒砸了药碗。
门外的孙江试探询问:“大人?”
屋门打开,司空见冷漠吩咐:“无事,命人进来收拾一下。”
孙江忙示意门口两个下人进去,同时又小心的问:“大人,药还有,要属下继续伺候先生喝药吗?”
司空见点点头,站在门前,抬头看了眼屋檐外的蓝天白云,初夏这么好的时节,从前老师最爱带上他一起到庄上喝酒,顺便考教他的功课。
他自幼便爱老庄,自诩这世上没人比自己更懂无为。
后来跟随老师学了《数》,得知这天下大小事原来就没有人自己掌控不了的,哪怕是天灾人祸,自然运转,一切皆有迹可循,有数可依。
原来所谓无为其实是有为,他借用古今一切可鉴之数,掌握了一些在外人看来玄而又玄的所谓道术,得圣上赏识,成了国师。
这本该是一件值得让老师引以为傲的事吧?
老师却怪他走了妖道,蛊惑人心,离经叛道,与他日渐疏离。
天下大定后,朝堂上又出了许多事,圣后与圣上的权利拉扯,外戚与百里家族的明争暗斗,亲王与圣上的血统正道之争,太子和长公主的争宠较劲
是家事也是国事,但老师非不听他的劝要掺和进去维系圣上的所谓正统,落得如今这般下场。
其实关于自己和老师师徒感情消耗殆尽这件事,司空见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。
当然,他也不在意原因,万事万物都是向前走的,如今到了这般地步,那都是天意。
一盏茶的功夫,孙江就端着空碗出来了。
司空见往屋内扫了一眼,老头被两名下人一左一右压在床上,愣是等他咽下最后一口药才把他松开。
公良缭气得双目发红,鼓囊囊的瞪着门口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,恨不得要咬他一口,满脸都是“当初老子怎么就选了你这个混账东西”的咒怨。
骂得真脏。司空见在心里想。明明老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。
“对了,手下人告诉我,昨日傍晚有一个长得还挺俊俏的男人到相府门口找仙官,没找到人,走了。”
司空见希奇的咋了咋舌,“京里的人应该都知道老相爷把仙官送到城郊庄子静修去了,那是什么人过来寻他?”
“哦还有,差点忘记告诉老师了,您待的那个莲院里的物件我都已经命人给您搬来了,除了眼下屋内这些,先生可还需要哪一样?弟子这就去给您搬过来。”
话说到这,司空见特意对上了公良缭的视线,冲他笑了笑,
“听那村里的人说,刘季一家已经上京为来年春闱做准备了。”
刘季这两个字从司空见的口中说出来,公良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,表情明显一惊。
司空见一点都没错过这反应,不屑的嘁了一声,“区区乡野村夫~”
“太子仁慈,送到刘家村去的探子没灭口,还放他自由,让他在那破村里当教书夫子,好巧不巧的,叫一个本该明年才入京的人提前那么久来京准备春闱”
他自顾自的说着,离开了。
屋内的公良缭还有蹲在屋顶上的秦瑶,满是不可置信。
公良缭:三儿居然进京来了?
秦瑶:刘季你丫暴露得也太快了!
除了伺候的下人还有巡逻护卫,整个濮院再没别的威胁。
正是与公良缭见面的好机会,秦瑶蹲在瓦上却迟疑了。
因为她不确定老头对她的出现是什么态度。
一个要强的人,在最落魄的时候,应该不想被自己亲近的人看见。
但这不吃不喝的,还咳血不看一眼真的不放心!
秦瑶撬开了一片瓦,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缝隙,向室内投入一缕光柱,正正好落到公良缭垂在床沿的手背上。
阳光直射的温度很快就能够感受到,本来闭着眼睛的老头突然睁开双眼。
因着司空见走时说的那些话,老头心头突然生起一个大胆想法。
他带着一分期待三分警惕六分怀疑,顺着手背上的光柱往上看——
只看见了一张嘴巴。
公良缭:???
秦瑶努力字正腔圆的无声动着口型:明早、我们、来、看、你,挺住!
连续重复了三遍,秦瑶才偏了下头,露出一只眼睛,眨巴眨巴。
公良缭凹陷的双眼瞬间瞪得要脱框,是是是三儿的亲亲娘子!
呸呸呸,都被三儿给带歪了!
瑶娘,居然是瑶娘!
公良缭又喜又怕,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,万幸他理智尚存,反应过来身前还有下人,强忍着激动,继续躺尸。
秦瑶嘿的一翘嘴角,又说了句:晚上给你带好吃的。
觉得里面的人应该读到了自己的唇语,一边想着‘老头年纪这么大了眼神应该还好使吧’,一边借着国师府这些雕工精美的屋檐斗角,撤走。
瓦片突然就盖上了,那一缕光柱消失不见,公良缭急得想拍床——她说了什么?她到底说了什么!
“先生?”下人狐疑的看了过来,总感觉床上的人情绪有点不太对。
公良缭立马闭上眼睛,继续装死。
但面上平静,心里的浪花已经拍得三丈高。
没想到三儿和瑶娘居然真的到了京城,还用这种方式找到了他。
一联想到刚刚司空见那个比三儿还要混账的混账说的话,公良缭基本确定,秦瑶夫妇两此次入京,都是为了他。
许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哪里知道了他眼下在京中的状况,担心他才急匆匆赶来的。
唉~
公良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他都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。
国师府重重守备,瑶娘一人还好,要是还带了三儿,他们怎么进得来?
要是被发现,司空见那混账还不知道要对他们怎么样!
只是这心底却是存了一丝惊喜期待,他总要让三儿那傻子能见自己最后一面的。
濮院里,突然传来下人惊喜的呼喊:“先生要吃东西,先生肯用膳了!”
正在湖边逗着那只死活不肯开屏的金孔雀的司空见一怔,他才提了那乡野村夫一句,就那么有用吗?
老师果然很喜欢这个弟子啊。
一桩丑事
“娘子!”
刘季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钻出,激动的朝秦瑶奔来。
他在河对面看着她从国师府的方向出来,加上这一去去了这么久,就猜到她肯定已经把老师的所在地搞清楚了。
“你那么早就结束了?”秦瑶狐疑问,他看起来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。
刘季点点头,把手里拎了快半个时辰的雪梨冰饮递给她,“娘子辛苦了,娘子解解渴。”
用竹筒装的冰饮,筒口打两个洞,串了一根绳就能拎在手上边走边吃。
店里给配了一把长柄木勺,秦瑶示意刘季往家走,边走边说:
“人找到了,活着,病了,没有找到机会见面,但我已传了口信给他,明早准备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带上,我试试看能不能送你进去。”
刘季听完,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,看着她忙不迭点头:“嗯嗯,一会儿回去路上我去买半片猪肝,给老师炖猪肝汤喝。”
又问秦瑶:“娘子有什么想吃的吗?一会儿顺道一起买了晚上我做给你吃。”
秦瑶也不客气的点了一道糖醋排骨,刘季记下,路过有卖肉的摊子前,立马把排骨和猪肝都买了。
夫妻两渐渐发现了点身在都城的便利,那就是猪肉供应很充足,从早到晚都能买得到。
不过傍晚的肉都是早上卖剩下的,品质比上午的差一点。但看在价格也低了一成的份上,还是好评。
“你那边打听到了些什么?”秦瑶问。
她没有立马就告诉刘季今天在国师府里见到太子的事,这人怂得很,知道太多他就怕了。
要是让他知道太子也许会突然闪现,又或者知道国师已经发现了她们夫妻的踪迹,明天和她一起进国师府时,肯定腿软得爬不上墙。
想到这,秦瑶偏头瞅了自顾开心的刘季一眼,啧啧两声,脸是真好看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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